“懷淵，對不起，以後的路，我沒有辦法陪你一起了。”沐顏絕望的哭泣著，身體卻隨著腳下的泥潭緩緩的沈沒著。

鐘離瑾月震驚的無以覆加，不止是楊鋒，原來沐顏也在不經意間踏入了泥潭之中，她這才想起楚瀾裳曾經說過，這個計劃有一個致命的弊端！

殺敵一千，自損八百。

“顏兒！”紀懷淵不顧一切的朝著沐顏走過去，卻被沐顏的吼聲再次怔忡在了原地。

“你別過來！”沐顏的淚水猶如洪流般傾瀉，她近乎瘋狂的嘶吼著，倘若再踏前一步，連他也會陷入沼澤之中，她不想他有事，能夠聽到他喚她一聲顏兒，已經是她畢生奢望。

為什麽會這樣？紀懷淵跪在了原地，淚流滿面的看著沐顏的身體一點點的沈淪，這種無能為力的恨意，就像當年面對著秦素素在火海中一點點消逝的生命，紀懷淵咬著下唇直到一圈清晰的血痕浮現，他可以不顧的一切的沖上前，用殉情的姿態選擇和沐顏一起慷概赴死，但是揚州軍情迫在眉睫，這種時候只有楚瀾裳能救揚州，他至少要將楚瀾裳安全護送到城外。

楚瀾裳緩緩的走近，最不想看到的一幕還是發生了，楚瀾裳的心中難掩酸楚，為什麽老天從來不曾垂憐這個可憐的女子，三年不離不棄的守護，卻在好不容易終成眷屬之時等到了這樣的結局。

“瀾姑娘，我求求你，救救她，你聰明絕頂，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，我求求你救救她吧！”紀懷淵跪著雙膝爬到了楚瀾裳的面前，緊緊的抓著她的裙角祈求著，五尺男兒，面對刀劍都不曾有過半分動搖，和愛人間的生離死別，卻讓他哭的一塌糊塗。

鐘離瑾月也將希望的目光落在楚瀾裳的臉上，渴望著她再次創造奇跡，然而，楚瀾裳卻不是神，即使是她，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。

淚水緩緩的落在楚瀾裳的臉上，她的聲音仿佛失去了靈魂一般帶著難以言喻的痛苦：“紀公子……對不起，好好珍惜你們僅剩的時間吧。”

冰冷的絕望如同一道魔障從紀懷淵的腳下一直蔓延到全身，他顫抖著回頭，月色在這一刻忽然變得皎潔，沐顏在月光下微笑的容顏，那麽純凈，那麽美好。

“懷淵，人世最大的悲哀就是愛而不得，而我已經得到了，已經無憾了。”沐顏淡淡的笑道，“我只是一個春意閣裏面微不足道的燒火丫頭，我們本是天壤之別的存在，我的生命也本應在三年前靜止，直到我遇到了你。”

紀懷淵緊緊攥著雙拳，聆聽著她的每一個字，心口就像刀錐一般的疼痛，過往的一幕幕浮現在眼前……

“從這一刻開始，這個世上再也沒有沐顏，你的名字叫做秦素素。”

從火海的夢魘中睜開雙眼，沐顏之記得，整個世界都被這張面孔概括，那是他從未見過的孤獨的眼神，那時候沐顏心中在想，為什麽眼前的這個人如此的痛苦呢？

他教她關於秦素素的一切，說話的方式，生活的習慣，喜歡的和討厭的，小時候的，長大後的，所有的秘密，巨細無遺，那個時候沐顏的心中只有一個想法，那個叫做秦素素的女子，真的好幸福，這世上能夠有一人這般的知她，懂她，愛她。

為了回報他的救命之恩，沐顏努力去記住所有關於秦素素的一切，同時，努力的忘了自己，專心的去做那個人的影子，記憶裏，她似乎從來都沒有見過紀懷淵的笑容，盡管他笑過，但是沐顏卻知道，那根本不是他的笑。

他的笑容已經死去了，連同那個叫秦素素的女子一同殉葬在春意閣的那片火海。

那個時候，他們之間最多的話題，就是秦素素，多少個無星無月的夜晚，紀懷淵酩酊大醉，他倒在沐顏的懷中流著眼淚，他溫柔的側目，輕輕的撫上沐顏的臉頰，口中喊的，卻是另外一個名字。

然後紀懷淵開始講述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，所有的回憶就像紮在他心中的刺，那些幸福的回憶，他在哭，悲傷的回憶，他也在哭，沐顏總是心疼的撫上他緊蹙的眉角，傾聽，似乎成了他們之間永恒的默契。

漸漸的，沐顏的心亂了，她忘記了自己為什麽要努力的成為另一個人，究竟是為了報他當年在火場之中冒著生命危險的救命之恩，還是源於對這個可憐的男子那一往而深的情愫的一種祭奠和心疼，還是……不知不覺中，她已經愛上了這位癡情而落寞的少年？

一個人的時候，沐顏曾經想過，或許這樣也好，以秦素素的身份換取和他永遠在一起的資格，至少，在他意識朦朧混沌不清的時候，也許是愛著自己的。

春去秋來，夏末冬至，無數了日日夜夜，他們從同仇敵愾的陌生人，逐漸變成了偶爾也能夠說說話聊聊天的朋友，盡管沐顏知道，這或許只是紀懷淵在找一個傾吐的對象，派遣心中的不甘和落寞，而他們的話題，最多的，也是秦素素。

二人的對話，通常都是紀懷淵在說，沐顏在聽，有的時候，她也會被他們的忠貞的情感所垂淚，或許是因為愛屋及烏，對於那位素未謀面的秦家大小姐，沐顏的心中竟多了許多的祈盼，她記得第一次和紀懷淵去秦素素的墓前祭奠她的時候，紀懷淵跪在地上哭個不停的樣子，她傻傻的站在一邊，手中提著裝著祭品和奠酒竹籃，看著他痛不欲生的樣子，臉上的眼淚不知道什麽流下的，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風幹的。

沐顏曾經一度禱告著，如果這個世上真的有神，有奇跡，那麽她寧願用自己所有的生命和秦素素交換，哪怕只是看著他幸福，只要他能夠幸福，就夠了。

短短的瞬息，沐顏回憶起了好多好多，都是和紀懷淵有關的事情，雙膝已經被泥潭吞沒，她的身體依舊在不斷的下沈，她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時間可以好好看看眼前這個愛了這麽久的人，一直以來扮演那個沈默的角色，直到這一刻她忽然發現，其實自己還有好多話想對他說。

卻不知道應該從哪裏說起了……

“懷淵。”沐顏的聲音緩緩的響起，泥潭已經沒入了她的腰際，紀懷淵視線充滿顫抖的淚光，沐顏的笑容中夾雜著無盡的淚水，“有一個問題一直想問你，但是或許我猜到了答案，不過還是有些不甘心，我怕以後再也沒有機會問你了……”

紀懷淵的努力的拭去淚痕，他只想看清眼前的女子，卻發現洶湧的眼淚似乎取之不竭。

沐顏拿出了那個一直保存在身上的銅鈴，她輕輕的晃了晃，清脆的聲響就像少女的謳歌，她記得這是紀懷淵和秦素素最重要的東西，這銅鈴本是一對兒，聽說被施過魔法，只要其中一個搖響，另一個也會跟著響起，無論相距多遠，都能找到對方。

沐顏溫柔的目光落在了這個見證了秦素素和紀懷淵的愛情的銅鈴上，緩緩開口道：“那個時侯，你說過，找到了秦員外的屍體，回來跟我成親……說這句話的時候，你到底當我是秦素素呢，還是沐顏？”

紀懷淵怔住，顫抖的雙唇微微翕動，沐顏卻在片刻間開口截住了他所有的話語，泥潭沒入了她的胸口，堆積的淤泥積壓著她的胸前，讓她感到窒息般的痛苦，卻依舊堅持著說完了那句自己最想對他說的話。

“其實都不重要了，那個時候，如果你當我是秦素素，那我就是秦素素，如果你當我是沐顏，那我就是沐顏，如果這也不行，你盡管食言，我依舊愛你。”

紀懷淵深深的呆怔待原地，淚水砸落在地，他的腦海卻如同被閃電豁開。

你盡管食言，我依舊愛你……

三年的朝夕相處，他竟渾然不知，面前的女孩愛他至深……

而且愛的如此小心翼翼，愛的如此步步驚心，愛的如此……忐忑而卑微……

漆黑的泥潭將她徹底吞沒的時候，她流盡了最後一滴眼淚，恍惚間紀懷淵聽到了她滿載著幸福的聲音。

“懷淵，其實你也是愛我的吧。”

不是在問你愛過我嗎，而是在說，你也愛我吧。

她卑微沈寂了這麽久，終於在最後一刻勇敢了一次，帶著自己許給自己的美好的夢，離開了這個世界……

作者有話說：說實話這個結局我深思熟慮之後才決定這麽寫的，其實早在沐顏曾經和楚瀾裳說的那番話的時候，我就已經給她擬定了悲劇式的結局，愛情固然美好，然而從古至今都有一個悲傷的定律，那就是先愛上的那個固然會受傷，沐顏就是這句話最好的寫照，她將自己的一切都許給了紀懷淵，最後換來了這樣的結局卻依舊沒有遺憾，說實話，在我把她寫死的時候我的內心其實非常不忍，活在別人的替身裏愛一個人，她真的挺不容易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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